方方四篇

看话剧

    从小就喜欢看话剧。
　　由于种种原因，我已有近二十年未看话剧了。那天听同事说，北京人艺正在杭州演出《茶馆》，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睹为快的冲动。
　　正值周末。下班后，我匆匆来到东坡剧院，却不料门票早已售罄。无奈之下，只好拿着钱在剧院门口等退票。
天很快黑了下来，开演的时间已差不多了，但仍不见有人来退票。
　　管自行车的老太太看我已在寒风站立了一个多小时，便走过来关切的问道：“姑娘，您是在等人？”
　　“噢，不是的……”我把目的告诉了大妈。
　　“等退票，前几天倒是有人来退，今天是周末，就难说了。”老太太说完，又忙着去摆弄她的自行车。
　　这时，一辆红色的残疾车缓缓停在我的面前，上面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，穿着一身雪白的棉装，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。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围着少女转了起来。只见她缓缓的停稳残疾车，然后困难地在车上挪动着下肢瘫痪的身体，慢慢地拄起双拐，艰难地迈上台阶……
　　“姑娘，那么冷的天，你来这里干嘛？”我不由自主地迎上去，搀住她小心翼翼的问。“看话剧。”残疾少女对我笑着说。
　　“看话剧？”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，“你也喜欢话剧？”
　　“是啊，这是我妈妈专门为我买的票，她知道我喜欢看话剧，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少女恬静地答道。
　　我默默无语，伸出双手，紧紧扶着她，一个台阶，一个台阶，直至送到检票口，然后，轻轻地从她腋下抽回我的手，望着她一步一挪的进入观众厅……
　　“大姐，谢谢你。”残疾姑娘回过头来对我大声说。
　　“姑娘，祝你生日愉快！”我久久地伫立在大厅前，默默地在心里为他祝福，直到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。
那晚，尽管没有看上话剧，但我并不遗憾。

　
　

姑　姑

　　姑姑如果活着的话也该有七十三高龄了。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。
　　我从小是由奶奶带大的。奶奶真的把我当成她的心肝宝贝。我出生的时候，奶奶正在上海医院里作胃切除，当时只知道是胃病，现在被叫做胃癌。当我刚满月时爸妈就抱着我去看奶奶。当时,我长得不好看，因我母亲缺奶，所以我长得跟小老太似的。奶奶一见我这副尊容顿时号啕大哭，嚷嚷着要出院。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奶奶的跟屁虫，寸步不离。
　　奶奶的胸脯是我的摇篮，奶奶高举扇子的手是永动的，奶奶的小脚一直跟随着我的小脚变成了大脚。渐渐地我从奶奶的嘴中认识了我的姑姑。
　　奶奶一共生了七个孩子。姑姑排行老七。是个遗腹子。
　　奶奶喜欢女儿，正因为有了姑姑奶奶才算了了心愿。姑姑当然成了全家的中心。奶奶说真是捧在手上怕掉了，含到嘴怕化了。特别宠她一点都不假，有啥好事儿首先想到她，哥哥们也都让着她。可姑姑也特别受人宠爱。小小年纪特别懂事每天帮着奶奶干这干哪。着实让奶奶开心不已。奶奶说她真是我的心尖儿。
　　因为姑姑长得随奶奶，所以长到了十几岁时出落得非常漂亮，听到别人夸我姑姑时奶奶的心花儿都开了。可她那儿想到，当“鬼子进庄喽”！预警声一阵紧似一阵由远至近时，奶奶家往日的平静打破了。
　　奶奶正整理东西准备逃荒时，说时迟那时快一瞬间三间草房被日本鬼子点着了。房也没了，吃的也没了，为了活命奶奶慌乱的带着孩子们上路了。
　　奶奶是小脚。走在那崎岖不平得小道上微微颤颤的根本走不快。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可奶奶他们还没走出多远。突然恶魔一般日军飞机出现在他们头上，并残忍的投下炸弹。在这隆隆的暴炸声中，两个伯伯三个叔叔全部中弹身亡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，奶奶的眼泪哭干了。奶奶呆坐在她亲手垒起的土坟前久久回不过神来，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五条生命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了？爸爸和姑姑也在坟前久跪不起，哭喊声传的好远好走……
　　不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悲痛欲绝，而且是五条人命一下子……
　　谁见过这种场面。奶奶昏厥了。
　　醒来时，奶奶见姑姑手里捧着爸爸不知从那弄来地瓜依偎在她身旁,嘴唇全部爆裂着。奶奶起身企图去找水，由于身体疲软怎么也动弹不得，奶奶示意姑姑把地瓜给吃了。
　　谁知到了半夜，姑姑开始拉肚子了。一次接着一次，一次接着一次。没有钱，没有医院，也没有吃的。姑姑就这样被拉死了。奶奶说姑姑得的是痢疾。
　　接连的打击奶奶的一头秀发一夜间全白了……
　　爸爸成了奶奶唯一的依靠。长大了以后我才明白，我是奶奶“女儿”，她把对姑姑的思念、期望、宠爱及我于一身……
　　我是幸运的。奶奶是不幸的。而带给奶奶不幸的正是日本侵略者。奶奶的不幸只是中国人民及亚洲人民的一个缩影。
　　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今天，对亚洲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日本国，依然企图歪曲、颠覆历史。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。这使我想起了日本影片《砂器》的结束语“在日本麻风病已经被消灭，但滋生它的土壤却依然存在”，人们，要警惕啊！

　

相思鸟

　　丈夫从来就不喜欢养宠物，一看到什么猫呀鱼呀什么的，就嫌它们脏，而我则截然相反。
　　一日，路过火车站边的清泰立交桥，我发现桥上的人行道上堆了很多的鸟笼，里面的小鸟都在欢快地叫着，那声声入耳的鸟鸣声动听极了，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，轻轻地蹲下，只见笼里的小鸟红嘴绿衣非常漂亮。这不是相思鸟吗？我立刻产生了拥有这些可爱的小生灵的欲望。
　　考虑了一阵，我用十五元钱买下了一对“歌唱家”，兴冲冲的捧着，还没进家门就冲着里面喊：“快开门，家里来客人啦”。丈夫应声开了房门，一瞧，眉头直打结：“这东西弄回来作啥！”我装着什么也没听见，直闯阳台，找了个合适位置将鸟笼挂上。
　　第二天，天才蒙蒙亮，阳台上就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叫声。“你听，多好听呀”。我推推丈夫，他嘟哝了几句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。
　　“喂，喂，你醒一下，今天你休息，这对鸟儿替我照料一下吧。”丈夫十二分不情愿地答应下来。他是个细心人，只要答应下来的事，都能够不折不扣完成。这不，那天他不但从大街上买回了精致的鸟食，而且，还在鸟笼中安放了一个漂亮的小水缸，相思鸟仿佛有灵性似的不停的欢唱表达对主人的感谢，这样一来，便把丈夫的一肚子不高兴冲得烟消云散。从此他也喜欢上这对小家伙了，每天及时地给它喂食，打扫粪便，空下来时还经常跑到阳台上与小鸟对歌，并且乐此不疲。
　　轮到我在家休息那天，我想自己给小鸟喂食。谁知，我放进去的鸟食他们非但不吃，而且还乱窜乱跳一副惊恐相。气得我冲着它们大发脾气：“没良心的，是谁把你们带回来的……”
　　“哈哈哈，看我的！”背后传来丈夫的声音，稍顷，他趿着拖鞋，吹着口哨走到鸟笼前，那两个小东西顿时安静下来，继而又扑腾着翅膀对他唱了起来。这场面真让我既吃惊又嫉妒。
　　看来，动物跟人一样，近则亲，远则疏。
　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丈夫与小鸟们的感情日渐深厚。每天一进家门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上吹着口哨与鸟们嬉戏。
可惜有一天，夜里突然来了寒潮，第二天一早，丈夫起床时没听见相思鸟的歌，便直冲阳台一看，顿时翻了白眼：他的这对宝贝鸟早僵卧在鸟笼中。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，他半晌没说一句话，回房间后一屁股瘫在沙发上。


　

战　友

　　 城市大了，住在同一个城市也未必能经常聚首。一天南国的战友出差来杭，说是要见见在杭的战友。于是乎当年的杭州兵们终于有了相聚的机会。
　　好多年未见面了，女兵们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，一片闹声。突然，有人提议每人用5分钟介绍自己的近况。建议立刻被大家采纳。“我先说。”一个战友自告奋勇的拿过话筒：“本人性别没变，单位没变，家庭职务没变，今年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了。完了。”另一个说：“中年最尴尬。青春、美丽、动人这些好词通通从辞海里消失了。天没亮就睡不着了。只会感慨不会感动。家里的电脑是奔3的，可我的年龄却已经奔5了。谢谢大家！”笑声一片。
　　发言挨个儿进行着。最后轮到大个子小梅了。她低声窃窃地说：“我就免了吧！”
　　“不行。不行。都得说。”大家异口同声道。
　　“我、我……”小梅眼里噙满了泪水。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夹克衫，然后轻轻地说“我下岗了。”众人惊愕“为什么？”
　　“厂子被兼并了，作为一个受党培养的老兵，又是中层干部，理应拥护国家经济体制改革，我是自愿的……”
　　“凭什么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就那么倒霉。下乡、下岗这些好事儿全赶上了。”
　　“小梅啊，你真是太轻率了，以前为了工作一直不要孩子，这可好，儿子刚满周岁你却主动要求下岗，你怎么养儿子？喝西北风啊？再说了那么大一个国家也不差你一个。”战友们都说小梅犯浑。
　　大伙儿一阵沉默。
　　“对不起，我明天一早还得赶飞机，今天能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，谢谢大家！”南国战友一一和大家握手告别。此刻小梅站在一旁双手不停的搓着，见战友们鱼贯而出便走过来悄悄地跟我说：“我想把桌上的曲奇饼带走，明天给儿子当早餐。” 我点了点头，心里酸酸的，稍稍地帮她把饼干放到了包里。